Jean-Michel Basquiat 的四個畫作關鍵詞,及其探索種族議題的八十年代
回溯 Jean-Michel Basquiat 畫筆後的社會議題考量
三十三年前的今天,Jean Michel Basquiat 因用藥過量被發現倒在曼哈頓的公寓中。在短暫的十年藝術生涯中,Basquiat 的創作不僅成爲 80 年代初振興紐約藝術界的一劑強心劑,甚而在過去的三十年裏依然影響著流行文化。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無論是其標誌性的符號,亦或是本人,都成爲流行文化中被「過量引用」的一個例子。而對於 Jean-Michel Basquiat 的作品背後構成其藝術體系的思考與信條,卻鮮有人討論。此番,HYPEBEAST 將對 Jean-Michel Basquiat 四幅代表作進行關鍵詞的提煉,重溫這位流星般的藝術家落筆時的心境。
Dichotomies 二元對立
畫作:《Untitled》1983
試圖理解 Jean-Michel Basquiat 的創作,就不得不以其黑人藝術家的視角進行剖析。80 年代初,Basquiat 以一個青年黑人的身份踏入以白人爲主導的藝術世界,彼時的他已然小有名氣,他的作品也逐漸從街頭巷尾移到裝修高雅的展廳中,但僅管 Basquiat 一再試圖模糊自己的黑人身份,在藝術的語境中討論自己的作品,但多數評論家都不免將其放入種族的刻板印象中進行審視。
這一跡象在希臘藝術家 Demosthenes Davvetas 對 Basquiat 的採訪中可見端倪。在採訪大綱中不斷出現的「塗鴉藝術家」、「戀物癖」、「非洲血統溯源」、「邪教」⋯⋯等詞語,似乎在暗示,黑人藝術家必須限定在這些術語中進行討論。
Basquiat 對於在白人世界中的黑人境況以及黑人語境下的白人思考逐漸演變成其作品中不斷出現的二元對立策略。由此,這位藝術家不可避免在作品中討論了大量關於金錢、價值、貿易、商業、種族與壓迫等關於他本人的社會觀察與成功經歷,但其在作品中表現的根本對立思想或信仰,往往更爲概念化,如自我價值的感知與自我的邊緣化、神聖與匮乏、物質與理智之間的相互作用等。不僅作用在他的自傳主題作品中,Malcolm X,Langston Hughes 和 Marcus Garvey 等歷史上聲名在外的非裔美國人也常常成爲其作品的研究對象。
《In This Case》
Fred Hoffman 在《The Defining Years: Notes on Five Key Works》一文中證實了這一說法:「在與 Jean-Michel Basquiat 合作其第一幅絲網版畫的製作時,我便敏銳地意識到他有意將「黑與白」的二元對立展現在作品之中。」
於 1983 年發布的《Untitled》中,Basquiat 完成了初稿的繪製,畫面中的面具與文字、Logo、圖像都已定型,但他隨後在塗抹的過程中將黑白兩色進行了對調,將原本以黑色描繪的部分變成白色,而白色的部分變成黑色。「這一行爲是其試圖通過「顛覆黑白」向世界傳達一種信息:將一個由白人主導的世界變成一個由黑人主導的世界對他來說易如反掌。」Fred Hoffman 說道。
The Crown 王冠
畫作:《Tuxedo》1983
作爲 Jean-Michel Basquiat 作品中最常見的圖案,三點式王冠也成爲了流行文化中最具辨識度的符號之一。從聯名服飾到紋身素材,這一符號被引用甚至挪用的頻繁程度足以說明其影響力。
時至今日,藝術史學家與評論員們都仍在討論這一符號背後的具體寓意,即使大家各執一詞,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王冠」所象征的「權力」意味是不可忽視的。
在《True Colors: The Real Life of the Art World》一書中,Jean-Michel Basquiat 曾在與美國 Anthony Haden-Guest 的採訪中透露自己對於「Logo 的力量」十分著迷,這也是他在藝術生涯早期將 SAMO© 塗鴉標籤塗滿整個 SOHO 街區的原因——在正式進入高雅的藝術殿堂前,他就已擁有成名的野心與欲望,而一個如簽名般鮮明又有力的 Logo 能幫他做到這一點,無論是藝術層面還是營銷層面上。
Basquiat 在紐約下東區留下的壁畫
同時,王冠的存在是 Jean-Michel Basquiat 自我加冕的信號,無論是早期的街頭,亦或是藝術的殿堂,Jean-Michel Basquiat 都在不同時期的作品中表達過這一觀點。1981 年發表的《Red Kings》往往被藝術史學家們認爲是 Jean 的自畫像,同樣出現在他右側的另一位「國王」則是早已登上神壇的藝術家 Pablo Picasso,這同時又是王冠的另一層含義:即 Basquiat 與他認爲是國王的那些人之間的某種連結。
甚而,鮮對作品發表注釋的 Basquiat 在 1982 創作的《Tuxedo》中,爲我們揭示了王冠之下的秘密。這幅畫中,Basquiat 將文字、圖像以及一些圖形資料進行混合、組合和分層,最終拼接成 15 個高度結構化的有序板塊,這些由重複的短語和圖像組成的交織網絡通過箭頭與梯子連接,並引導觀者的視線由下往上移動,最終落在頂部的王冠。這些板塊代表著各種與非裔美國人相關的政治、歷史、社會以及文化事件,而盤旋在上方的王冠則淩駕於一切時間與物質的上方。
這幅畫所表達的象征主義往往被看作是 Jean-Michel Basquiat在 1981-1983 年之間爆發性創作的一篇總結陳詞,即把暗湧在和平局面之下的非裔美國人困境擺到台面上,並以王冠的喻體給出自己的解決方式。
Anatomy 人體解剖
畫作:《Untitled(Skull)》1981
7 歲那年,Jean-Michel Basquiat 在布魯克林的街道上打壘球時遭遇車禍,導致手臂骨折以及多個地方的軟組織挫傷。在醫院休養期間,他的母親給了他一本《Gray’s Anatomy 格雷氏解剖學》,這本書充滿了詳細的解剖圖和圖表,童年對這本參考書的觀閱在 Basquiat 心中埋下了一顆不具名的種子,他不僅將 GRAY 命名爲自己第一個樂隊的名稱,更在往後的藝術生涯中多次運用人體解剖的意象呈現,他對解剖學領域的迷戀,在他第一次嘗試版畫時便體現得淋漓盡致,他的兩個系列《Anatomy》(1982年)和《Untitled (from Leonardo)》(1983年)就體現了這一點。
然而,只有《Back of the Neck》(1983年)中,Basquiat 才將不同的肢體拼湊出來——不僅是了《Gray’s Anatomy 格雷氏解剖學》中孤立的人體插圖,而是一個完整的圖像。
《Gray’s Anatomy格雷氏解剖學》
《Back of the Neck》是 Basquiat 在他一生中創作的少數幾幅絲網版畫之一。在構圖的中心,一個手繪的王冠盤旋在一個解構的軀幹上。畫面左側,「Back of the Neck」以粉筆勾勒出這位藝術家標誌性的全大寫字母,這種表達方式顯然是指人體解剖學,也正如達文西學者 Carlo Pedretti 所指出的,「脊椎」是指「靈魂的位置」。而在脆弱的脊柱兩側是兩只被肢解的手臂:一只完好,另一只剩下肌肉與筋理,這一被撕碎的肢體帶來的暴力美學來源于當年彌漫在紐約市裏的暴力情緒。
1983年,25 歲的黑人塗鴉藝術家 Michael Stewart 在被紐約警方拘留期間被捕並被毆打致死。Jean-Michel Basquiat 作爲生於街頭的黑人藝術家,它不僅以撕裂的肢體聲討了圍繞黑人的暴力政治,更將王冠至於這一破損的黑人肉體之上,難免讓觀者産生一種「殉道者」的悲壯情緒。
Live Fast, Die young 活在當下
畫作:《Riding with Death》1988
《Riding with Death》與以往作品裏狂熱而豐富的構圖元素不同,如同命名所指的,畫面中的一名非裔美國人騎著一架白色的骷髅,骷髅的面孔與觀衆直視,背上黑人的軀體也逐漸開始被分解,Jean Michel Basquiat 以如此簡單的構圖完成了這幅畫,卻絲毫不影響其所映射的種族主義、社會議題,權力結構的逆轉、非洲部落壁畫般的質感以及死亡的指代都在暗示一種悲觀厭世的態度。
這種簡單的構圖在藝術家的生涯裏並不常見,但如果考慮到這幅畫成功預言了作者 Jean-Michel Basquiat 本人幾個月後的死亡,那似乎一切就能說得通了。
Basquiat 的前樂隊(GRAY)夥伴 Michael Holman 回憶起這位老朋友時曾說:「他一直說自己會在二十七歲的時候離開這個世界,因爲 Jimi Hendrix、Jim Morrison 以及 Janis Joplin 也在相似的年紀去世,我只想活在當下。」而就如我們所知道的那樣, Jean-Michel Basquiat 在 27 歲的年華,以一種自我毀滅的方式走進了自己的預言中。
明年初春,Basquiat 的家人將會在紐約舉辦一場名爲「Jean-Michel Basquiat: King Pleasure」的藝術展覽,展出其生前多達 200 件從未曝光的藝術作品。
即使在生前,Basquiat 對於外界針對其作品的解讀往往不置可否,世人也只能在藝術史學家的研究以及鮮有的作品、資料中去拼湊出這位藝術家思考時的模樣。
隨著其作品版圖漸漸露出水面,我們或許能看到一個更鮮活的 Jean-Michel Basqui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