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mna 親自解析 Balenciaga 設計轉變：時尚不能再被視為一種娛樂

Christian Dior 曾說，Cristóbal Balenciaga 是「我們所有人的大師」。這位西班牙設計師在創立自己的第一家 Haute Couture 高級時裝工作室時年僅 22 歲，其具有前瞻性的獨到品味，為當時略顯固化的時裝行業帶來衝擊，而在 1937 年將 Balenciaga 帶到巴黎之後，他更進一步帶來具有「變革」精神的設計，激發了全新廓型的時裝新風誕生——彼時的品牌與我們如今認知中的 Balenciaga 相距甚遠。

在 1968 年時裝屋關閉之後， Balenciaga 告別了自己最初的樣子。時裝線進入休眠期，品牌開始銷售香水產品，後被德國集團 Hoechste 收購。除此之外品牌少有動向，直至 1997 年 Nicolas Ghesquière 出任品牌創意總監，標誌著 Balenciaga 開始了發掘並栽培大熱設計師的輝煌歷程。

Demna Gvasalia

Ghesquière 任期內的 Balenciaga 無疑是品牌當代各系列中最具收藏價值的——後有備受爭議的 Alexander Wang 在 2012 到 2015 年就任創意總監，成就品牌彼時的名聲大噪——直至現今，我們目睹 Demna 持續為 Balenciaga 的創意熔爐注入心血，成為當今時裝舞臺上最具話題度的品牌之一。

身處頂峰的人往往會面臨更大的風暴。Balenciaga 最近便因為一系列決策不力的營銷活動而陷入麻煩，這些爭議甚至比一集《Keeping Up With the Kardashians》更富變化與轉折。自在網絡上引發熱議以來，Balenciaga 已做出大量嘗試來以示改變。

它及其母公司 Kering 與 National Children’s Alliance 合作，Demna 在接受 Vogue 採訪時對宣傳上失誤也直言承認。後者帶來的效果尤為消費者所受用，因為對 Balenciaga 產品的這種狂熱之本正是 「Demna 效應」，該效應被認為是 Balenciaga 在 2021 至 2022 年間連續三個季度成為「全球最熱門品牌」的最大原因。

Demna 曾在安特衛普皇家美術學院學習，這裡誕生了傳奇的「安特衛普六君子」。 畢業後的 Demna 在老師 Walter Van Beirendonck 的指導下工作，並先後就職於 Maison Margiela，以及 Marc Jacob 時期的 Louis Vuitton。這位來自格魯吉亞（喬治亞）的小鎮男孩在接受了少量正式培訓的情況下，以極快的學習速度攀登了時裝設計階梯，從學生晉升為 LV 的女裝成衣設計師。2014 年，他與 Guram Gvasalia 共同創立的 Vetements。

Vetements 以令人羨慕的成功在行業內脫穎而出。它在 2015 年春季首次於巴黎時裝周亮相， Demna 的朋友、繆斯與合作者 Lotta Volkova（她也曾作為 Balenciaga 的造型師與 Demna 合作）作為模特開場，此後品牌創作推出了 DHL T-Shirt 等熱門單品，在麥當勞餐廳舉辦了一場表演，並被 Ye、Kardashian 家族、Justin Bieber 和 Rihanna 等最具影響力的名人爭相穿著。

自 2015 年加入 Balenciaga 後， Demna 的使命是打造一個沈浸在奢華過去，並以當今視角重新塑造時裝的時裝屋。正如品牌自己所述，Demna 的 2016 年秋季首秀是「新篇章的開啟，對 Cristóbal Balenciaga 作品的重新構想——一個絕對現代和現實主義的衣櫥，充滿了他的高級時裝態度。」

Cristóbal Coat

關於 Demna 在品牌的第一個男裝系列，即 2017 年春季系列，他這樣告訴 Dazed，這些設計「是對品牌早期對剪裁技法構思的一個小呼應，同時我想在這個系列中打破剪裁的完美。」的確如此：「Cristóbal Coat」是一件剪裁犀利、四四方方、細長的外套，胸前口袋裡放著一張紙，這一圖案致敬了 Balenciaga 先生在時裝創作時記錄的那些筆記。

隨著時間的推進，Demna 的 Balenciaga 已然成長為一個龐然的潮流引領者。它不只是一個時裝品牌，更是一個品味創造的孵化器：Triple S 單槍匹馬掀起了「老爹鞋」的流行風潮；Logo 狂潮肆虐，使 Balenciaga 受 Bernie Sanders 啟發的「Political Campaign」等圖形設計風靡全球；而在「大雪紛飛」的 2022 冬季秀場上，品牌又引用 Demna 的格魯吉亞背景來喚起人們對於反戰的共鳴。

但一切是如何偏離軌道的呢？在最近的一次 Vogue 採訪中，這位設計師承認他的作品「一直被視為具有挑釁性」，像 Trash Bag 這樣的單品因過高定價而使不少消費者感到不解，更不用說綁帶玩具熊了。

「成為流行文化的一部分會給你帶來爆發式傳播，相對的，這些傳播也可能最終會對你產生巨大的影響。」

Demna 是第一個意識到他將 Balenciaga 帶向何處的人，以及為什麽它成為時尚界的首選 meme：「在我的工作中，經常會參考一些平庸、相關且易於理解的東西，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方法使我們與流行文化緊密聯繫在了一起。當然，也和明星有了關系，但不得不說，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給明星穿衣服做造型，或者把他們作為設計作品的目標。事實上，有段時間我甚至非常反對，直到品牌發展到某個階段，那時『我們要與他們合作』就變得不可避免了。」

事後看來，也許這一切爭議都不是 Balenciaga 和 Demna 的意願。「成為流行文化的一部分會給你帶來爆發式傳播，相對的，這些傳播也可能最終會對你產生巨大的影響。」 Demna 在接受采訪時這樣說。這就是為什麽在 2023 年冬季系列中，品牌希望與自身過去重新聯繫，以調整未來的方向。

八年前，Demna 以其對現代奢侈品的全新詮釋重塑了 Balenciaga 和時尚界；而在歷經風帆之後，如今 Demna 需要給大家一個新的答案。從 2022 年底開始，品牌開始通過社交媒體展示 Cristóbal Balenciaga 上世紀 60 年代系列的黑白鏡頭影像。Demna 希望以此展示他將如何回歸高訂並提煉 Balenciaga Couture 精華，投入成衣系列進行創作。

剪裁便是這場秀的重點之一。在時裝秀開始前，Balenciaga 就用多張基於夾克制版樣紙製作的邀請函圖片進行預熱——其中一張以 PDF 格式供所有人免費下載。它暗示了新系列有關剪裁、解構和重建的核心概念，根本上講就是剪裁技法的基本原理——反過來，也反映了 Balenciaga 等歷史悠久品牌的豐富時裝根基。

除此之外，Demna 表示這一次的秀場布景將「刻意簡化」，以便觀眾可以專注於服裝，而看秀體驗將回歸到最基本的要素：衣物、聲音、燈光。本次秀場選在巴黎 Carrousel du Louvre 購物中心地下深處的一個米白色空間中，沒有誇張的置景，沒有嘈雜的背景音樂，也沒有最具流量的那些名流和藝人。似乎從一開始，Balenciaga 就比以往更加認真地對待「時裝」本身這件事。

時尚不能再被視為一種娛樂，而是一種製衣的藝術。」

「時尚已經成為一種娛樂，但這部分往往掩蓋了服裝的本質——形狀、體積、輪廓，身體和面料之間關係，我們設計肩線和袖籠的方式，以及衣服改變我們的能力。」Demna 在秀場說明中也提到了這一點，「在過去的幾個月裡，我需要為我對時尚的熱愛尋求庇護，我在製作衣服的過程中本能地找到了它。它再次提醒我，它有驚人的力量讓我感到快樂和真正表達自己。這就是為什麽對我來說，時尚不能再被視為一種娛樂，而是一種製衣的藝術。」

隨著秀場音樂響起，Demna 交出的最新答卷正式亮相。為 2023 年冬季系列揭幕的是 11 套西裝與風衣造型，經典的雙排扣設計，搭配略微加寬的廓形，簡潔有力又兼具現代審美。細看之下又能發現 Demna 將褲裝中常見的「腰袢」細節融入了西裝下擺，內層額外的兩條褲管則隨模特的步伐一起擺動，輕盈而又充滿流動感。

從第 12 個造型開始，T 臺上的景象逐漸發生變化。藍色風衣、T-Shirt 連衣裙、皮革機車夾克、加拿大燕尾服、四褲腿造型的牛仔套裝、以及經過重新設計的精致卡車司機夾克等等，Demna 在保持自己風格的同時，展示了設計師應該如何將傳統剪裁融合進更多日常服裝之中。

Demna 曾一次又一次證明自己可以創造出具有顛覆性的造型，第 24 套造型的登場便體現了這一點。Demna 通過高高聳起的肩部設計與「沙漏型」的剪裁，不僅為傳統皮革機車夾克注入誇張的時裝基因，也打破了常規比例以重新塑造身形。看似與秀場開幕時的精致風格相悖，實際上也傳承了 Cristóbal Balenciaga 善於雕刻服裝形態的重塑精神。

某種程度上來說，Demna 不僅回顧了 Balenciaga 的過去，亦回顧了自己的過去。「Demna-isms」依舊體現於各種細節之中：靈感來自越野摩托車的誇張長靴、由尼龍材質製成的先鋒太陽鏡，加入墊肩設計的運動衫，以及設有充氣閥的皮外套等等。Demna 想要證明這些有趣的設計即便剝離了浮誇的秀場裝置或是名人助推，依舊能在致簡的聚光燈下被時裝愛好者所捕捉。

整場秀的最後由強調女性之美的裙裝和晚禮服收尾，前者強調了線條感的自然垂直，而後者則通過充滿流動感的裙身設計，以及華麗璀璨的水晶和類似等細節，體現了與身體完美結合的服飾之美。在這場秀結束之後，Hypebeast 也特別前往了秀場後臺，聽取 Demna 對其作品的親自解構。

關於新系列所想表達的：

我盡可能希望能通過它來顯示為什麽我是這家公司的設計師，以及我所代表的東西。作為一個創意人，這是我在這場秀中的使命。可取性是它的第二部分，但我想以一種非常清晰的方式來表達自己，以此展示我在時裝方面的創造力。

關於充氣皮夾克的秘密：

用於充氣的結構藏在了衣服里面，它配有一個小泵，供那些前衛的時尚顧客使用，但它的設計初衷是保護身體，保護身體的重要部分。

關於「沙漏型」設計的由來：

我似乎從未看到過像馬術服裝那樣的設計被用作防護服，當我看到這件衣服的輪廓時，它的正面讓我想起了「沙漏」，從側邊看則像一個「蠶繭」，所以我們在一件衣服上體現了兩種形態。之後我便嘗試把它放到不同類型的作品中，如機車夾克和 T-Shirt。這是第一個沒有明顯 Logo 標誌的系列，我的想法是盡量做到簡化，讓衣服本身為自己說話，也為我在這裡所做的一切說話。

關於近期爭議是否影響設計：

事實上我從去年十月開始準備這個系列，那是在爭議開始之前。很明顯，現在的情況影響了我的工作方式，但這些關於解構和重構的剪裁想法，都是由我直接主導的，讓這個系列回歸衣服本身的想法，100% 之前就有了。當下的情況只是驗證了這是一個正確的方向。

關於「不希望把時尚看作是娛樂」：

在我們前幾次大秀之後我開始有了這種想法，因為這些秀場設置的太多裝置、表演、效果和概念。但不幸的是，在 2022 秋冬的 Snow Show 之後，我開始感到有點沮喪，因為我覺得這背叛了我做衣服的真正價值。人們的焦點不再是衣服本身，他們會更多關注和討論布景設計，這對我來說真的非常沮喪。我的想法是擺脫這些，回到原點，也就是製作衣服，並將其作為重點。在過去的幾個月裡，我感覺這正是我應該做的。

關於未來是否會繼續專註服裝本身：

肯定是的，但同時也要向前發展，以更深刻的方式前進。尤其是涉及到服裝製作和如何把衣服本身放在聚光燈下，而不是把它作為一種表演的時候。

關於高訂和成衣的看法：

我不想把高訂和成衣混為一談，因為製作兩者是非常非常不同的。如果我把高訂和成衣混為一談，那將會是非常虛偽的，所以我想保持兩者的界限。關於高訂，有很多關乎遺產和如何使其現代化的探討；而在成衣中，我希望向人們展示他們對於我的審美所不了解的部分。這場秀的結尾主題是「Evening」，既保留了浪漫和經典的部分，也通過某種形式進行了扭曲，使它更為現代化，並且這部分出現的蕾絲和刺繡並不是以高定的方式製作的，而是可以工業化生產的成衣。這是成衣世界中一個非常不同的利基，所以我想越來越多地致力於這個市場的開發。

考慮到今年對於 Balenciaga 來說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十字路口，作為掌舵者的 Demna 選擇了一條相對平穩的道路無疑是明智之舉。有趣的是，通過最近的時尚觀察不難發現，LOEWE、Burberry、AMI、Ferragamo 和 Prada 等品牌正帶領我們步入一個設計做減法、也更簡約精致的時代，而 Balenciaga 如今也加入其中。

過去，Demna 成功為癡迷於品牌的年輕消費者打造了各種爆款單品和負擔得起的奢侈品，而現在他們需要張開雙臂擁抱這個時裝屋的過去，並擺脫因時裝之外其他各種因素而成為焦點的局面。某種程度上來說，Demna 不僅是在重拾，更是在慶祝 Cristóbal Balenciaga 時代的品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