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Akira》到《蒸汽男孩》,大友克洋的「毀滅」美學下暗藏著什麼?
回顧其「毀滅」之路,一窺幕後成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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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 年,一場爆炸瞬間將東京吞沒。31 年後,重建的城市已洗去戰爭的痕跡,騎著摩托的少年們在光怪陸離的夜色中穿梭……」
這是《Akira》的開場畫面,也是電影中的記憶錨點。這部由大友克洋(Katsuhiro Otomo)執導,於 1988 年上映的動畫作品,不僅成功預言了第 32 屆奧運會在東京舉辦,更劃時代地推動日本動畫進入西方視野,對後世的影視、音樂、遊戲等流行文化產生深遠影響。Kanye West 就曾直言兒時觀影後的震撼,其於 2007 年發佈的《Stronger》音樂錄影帶便是對這部經典的一次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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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ho
大友克洋的作品,似乎都帶有強烈的個人色彩。無論是其執導的《Akira》、《蒸汽男孩》,還是參與製作的《回憶三部曲》、《大都會》,從不缺少宏大的爆炸場面。光在《Akira》中,東京就被他「摧毀」了 2 次。「毀滅」因此也成為大友克洋美學中最為鮮明的一枚標籤。
Close-Up 在電影術語中意為「特寫」,指聚焦於某一局部的鏡頭,放大突出細節以達到強調或推動劇情的藝術效果。一部優秀的電影可以被多重解讀,同理,一位傑出的導演也存在不同側面。HYPEBEAST 今番便聚焦在大友克洋電影中的「毀滅」元素,一窺其破壞美學下所暗藏的人性反思。
冰冷機械下的破壞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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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 Des GarÇons
1983 年,大友克洋憑借《童夢》,成為首位摘得日本 SF 大賞的漫畫家。在其早期漫畫作品中,便可窺得這位動畫大師垂青於機械、爆炸等元素。大友克洋以精細的寫實畫風與深邃的末日世界觀,撼動當時以簡化抽象畫面推動劇情的日漫主流,他的出現也被視為日漫產業轉變的重要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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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ra》中經典的都市夜景為 Cyberpunk 視覺奠基Toho
由機械,摩天建築,繁華與破敗交錯所營造出的冰冷都市,在爆炸聲中瞬間化為廢墟,一股悲涼的末日情緒油然而生。這是大友克洋慣用的手法。他筆下的故事大多發生在技術發達,但社會頹敗的架空世界。也正因這一強烈對比,其作品為後世 Cyberpunk 世界觀的搭建提供了靈感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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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étal Hurlant
大友克洋對宏大縱深場面的痴迷,很大程度上是受法國漫畫家 Mœbius 的影響。Mœbius 的作品以想象力與空間感聞名,其短篇漫畫《The Long Tomorrow》可能是世界上最早將「Cyberpunk」視覺化的作品。受此啓發的還有《Blade Runner》的導演 Ridley Sco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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貫穿《Akira》的爆炸場面Toho
除了以毀滅性大爆炸拉開帷幕的《Akira》,《她的回憶》中詭譎的太空墓場,《老人 Z》中老齡化問題嚴峻的東京都,《大都會》中極具壓迫感的後現代都會 Metropolis,《蒸汽男孩》中維多利亞時代下古典繁復的倫敦城,都慘遭大友克洋「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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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ira》手稿Toho
為實現震撼人心的視覺效果,大友克洋所執導的動畫作品素以成本高昂著稱。《Akira》的原畫多達 15 萬張,大友克洋本人更是獨自完成 700 多頁的分鏡頭腳本。為保證細膩的人物動作,《Akira》採用現已被淘汰的「賽璐璐 Celluloid」手繪技術,工程量之大難以想象。高達 7 億日元的天價製作費,也讓《Akira》成為當時日本最昂貴的動畫電影。而後的《蒸汽男孩》歷經 9 年的打磨,耗資 24 億日元,再度刷新紀錄。
「毀滅」背後的人性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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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會》中的經典一幕Toho
大友克洋的「毀滅」,顯然並非只服務於視覺效果。《Akira》中軍方想要製造出帶有超能力的人類,結果被這股無法操控的力量所威脅;《大都會》中人類對人工智能愈加推崇的同時,兩者之間的衝突不斷升級,結果全人類差點因此滅絕;《蒸汽男孩》中兩股勢力對科技力量進行爭奪,結果釀成大戰;《別了武器》中的軍隊在人類製造出的智能戰車面前不堪一擊;《最臭兵器》中主角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毀滅性的生化武器帶至市中心,荒誕之余,直擊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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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了武器》中面對人工智能束手無策的人類Sunrise
這些故事無不圍繞著大友克洋電影中的永恆主題「人類該如何使用技術」。他對於機器的迷戀顯而易見,但同時也為技術對人類的影響感到擔憂,這種矛盾心理鑄就了其作品的獨特之處。或許是出於對人類的警示,電影中人類與技術的關係,往往是悲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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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男孩》中透過孩童的視角看待成人間的利益糾紛Sunrise
但大友克洋並非將「毀滅」歸罪於科技,相反他認為技術本身是無罪的,最終讓人類走向毀滅的,是人類自身。人性中的自私、貪婪、猜忌,皆是那朵蘑菇雲的催化劑。人們若一味地「造神」,挑戰自然,終將被人類力量所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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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友克洋Getty Images
大友克洋於 1954 年出生,日本戰敗的陰霾,加上此後的國際紛爭、安保鬥爭,讓他萌生對戰爭的反思。隨後日本經濟、科技開始高速發展,1964 年舉辦東京奧運會,1968 年日本成為僅次於美國的世界第二號資本主義經濟強國。這段時期,鋼筋水泥澆築的巨獸開始林立,整個國家都沈浸在欣欣向榮的情緒中。然而到 80 年代末期,燈紅酒綠之下已敗兆初顯,經濟騰飛的代價——環境破壞也開始讓國民嘗到苦果,這種繁榮的幻象一戳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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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ho
其實《Akira》的靈感大部分來自這段時期大友克洋在東京街頭的見聞,所謂的「神預言」也只不過是對昭和東京的復盤,再次重演的歷史反倒讓電影背後探討的主題更發人深省。諷刺的是,昂貴的《Akira》也算是這場經濟泡沫的產物。結合大友克洋所經歷的時代,他作品中洋溢的反戰情緒、末世情結以及對科技、人性的思辨便顯得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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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mme Des GarÇons
「一個異能少年站立在東京廢墟之上,人人都會說這是大友克洋。」宮崎駿的這句評價,言簡意賅地揭示了大友克洋電影最常見的幾大元素——科技、少年、毀滅。
對於機械,感性的痴狂與理性的恐懼交雜在大友克洋的電影中。科技可以造福人類,也可以毀滅人類。在兩者之間的矛盾激化到不可調節的程度時,大友克洋往往選擇用「毀滅」結束這一切,似乎也在將這道難解的題拋給觀眾。
《Akira》中喜歡飆車的不良少年金田正太郎,《蒸汽男孩》中熱衷機械的天才少年 James Ray Steam,大友克洋塑造這些喜歡擺弄機器的少年形象,似乎也是在絕望的故事中寄託一絲冀望。
大友克洋的電影,一直賦存著永不過時的警世意義。尤其是放在當下這個特殊的語境中,意味越發明顯。不妨期待下,大友克洋在新作《ORBITAL ERA》中如何繼續與「毀滅」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