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的意義就是讓所有人都能同等地感受到藝術的魅力」| David X Prutting 作客 Business of HYPE

當你在任何會場看到一位攝影師的時候，千萬不要小看他。他不僅僅是個拿著相機的人，不僅是個記錄者、氛圍創造者，還是將轉瞬即逝的微妙情緒定格在薄薄的相紙上的人物。David Prutting 就是這麽一個資深攝影師，他與眾多名人稱兄道弟，但他曾經也只是著名攝影師 Patrick Mcmullan 旁的一個小助理。他是 BFA 的聯合創始人之一，本期採訪裏，讓我們共同領略他創業過程中的艱苦，以及他不斷奮鬥的歷程吧。

David X Prutting (photo by Steven Ferdman/Getty Images)

先介紹一下自己。
David：我是 BFA.com 的聯合創始人，一名攝影師，我公司的業務主要在紐約和洛杉磯。BFA. com 是一個提供攝影、多媒體記錄服務的機構。成立於 2010 年，我們關注紀實、敘事，重點發展的領域有藝術展、時尚秀、發佈會等。四位聯合創始人，包括我在內，都曾經是 Patrick Mcmullan 的助手。他是一名非常傳奇的攝影師，應該稱呼他作首位社會攝影師 – 是他使得攝影師成為現在這些雜誌訪談，封面的工作中心。雖然我們當時都受到 Andy Warhol 的影響，但我們四個希望紀錄所有人物，而不單單是 Patrick 在意的那些名人，像是端著雞尾酒盤子的服務生也是我們希望能夠紀錄的對象。

那你們會關注哪些活動呢？
David：所有和時尚、藝術、音樂、娛樂、電影首映、還有慈善相關的活動。但受 Patrick 的影響，我們公司剛開始的客戶都是時尚從業者，我對這個行業也更為熟悉。剛開始在紐約工作的時候，我是一個美聯社時尚記者的助理，在那裏學到了很多時尚業界的知識，但我知道自己沒法成為一個合格的時尚記者。

David X Prutting/Patrick Mcmullan Via Getty Images

為什麽？
David：因為我身上有著一個攝影記者的靈魂，我更喜歡紀錄自然、非刻意的影像。我喜歡讓自己沉浸到某個環境中，記錄下人們最真實的表情和狀態，我更願意稱呼我自己為親歷觀察者。我個人不太喜歡攝影棚裏那種井井有條的工作方式，所有條件都是刻意營造的。但管理整個攝影棚工作的人非常了不起，他們就像電影導演一樣，需要同時管理所有人和事。我從他們身上能學到很多，但我知道我永遠也不會成為那樣的人。做攝影助理的工作是無償的，所以知識就是我唯一能拿到的回報。我當時甚至想要成為一位戰地記者，因為戰地照片給我留下了太深的震撼，它們有時甚至可以改變歷史。但最終我還是沒有這個機會，轉而去了 Patrick Mcmullan 那兒當上學徒。

David X Prutting/Patrick Mcmullan Via Getty Images

我記得在時尚攝影界，助理之間好像也有很多等級劃分。你當時怎麽樣？
David：我很長時間都是在最低端的一層，但我跟同事和上司相處的很好，所以攝影師信任我，並讓我當他的翻譯。因為他是個意大利人，英語說的不太好。我也對自己的工作抱有很高的熱情。但這種助理的工作對我還是不那麽吸引，我始終還是無法勝任專業時尚攝影師的工作。當然我還是很感謝這段經歷，他讓我成為了現在的我，幫我鋪下了基礎，讓我成為一個時尚攝影師、人物攝影師和攝影記者三位一體的存在。現在回想起來，去 Patrick Mcmullan 那裏工作的機會來得非常巧。PR 在面試完我之後就直接讓我去給 Patrick 工作，仿佛只是覺得我看著比較可靠。

David X Prutting/Patrick Mcmullan Via Getty Images

在 Patrick 那兒我遇到了 Bille，他當時已經在那裏工作了 10 年，是一位非常有經驗的攝影師。我一直深受他影響。有一次我們接了個工作，恰好我們都想用自己的方式來拍照，一不小心就交融成了一種獨特的風格 – 那是 Patrick 永遠不會用的風格，像是用非常多的黑白色調。我們在市場上發現了一片巨大的空白，大家仿佛都在有一種統一的視角拍攝活動照片，我們的照片完全沒有先例。後來，我們不斷地發展這種風格，直到另外兩位創始人也加入我們。我大概是 2006 年加入的 Patrick 的團隊，其他人比我要早得多。

我們四個租了一間地下工作室，剛開始的時候，無論是創作欲還是食欲都非常饑渴，卻收入甚微，甚至一度差點買不起食物。但我們的客戶都很棒，它們大都是原來 Patrick 的客戶，但指明要我們來進行拍攝項目。我們每晚徹夜工作，夜夜皆然。這些大客戶（比如 Chanel）的認可對我們來說意義非凡。我仍然記得當時的許多夜晚，老鼠在我們四周吱吱叫，但我們心裏想著的只有如何將我們的照片拍的更好。

David X Prutting/Patrick Mcmullan Via Getty Images

那你們就是在這間地下室內討論共同創業的嗎？
David：差不多吧，當時最緊要的問題還是生存。我們非常努力地工作，但報酬卻相當少。我們覺得已經從 Patrick 那兒學到了很多，便萌生了共同創業的想法。但具體的細節我也不記得了。我們開始著手建立一個網站，那時還不叫 BFA，叫 Billyfarrel Agency，因為 Billie 是我們四個之中知名度最高的。後來我們低調地進行了一場路演，告訴品牌們我們這個網站是做什麽的，當然是瞞著 Patrick 的。我們只想知道這個網站有沒有商機，因為我當時幾乎快要考慮放棄攝影，找個能賺錢的工作了。結果我們的第一個客戶就是 Chanel。那時候是 2010 年的 9 月，我們公司成立後經歷的第一個時裝周。只有我們 4 個攝影師，加上臨時招的一個助理，他現在負責我們的全球事務。有人信任，支持你的感覺實在太美妙了。

這份工作原本應該是 Patrick 的，對嗎？
David：對，我不打算掩飾，我們的確從他那裏搶下了這份工作，但實際上應該說是 Chanel 指名希望我們來幹這個活，因為他們覺得我們更好。當時 Patrick 的網站上的照片甚至還沒有你的拇指大，除了客戶以外沒有人能看到高清的版本。所以這其實和攝影技術沒什麽關係，完完全全是客戶服務的問題。

David X Prutting/Patrick Mcmullan Via Getty Images

你能描述一下你們從 Patrick 那邊的分離過程嗎？
David：Billy 承擔了大部分風浪吧，因為新公司開始是由他命名的。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我們另外三個合夥人的名字。我非常尊敬他，因為他是那麽的專業；但我同時也非常震驚，因為他在 Patrick 那工作了十幾年，卻沒有成為合夥人或者首席攝影。其實關於這次離開真沒什麽好說的，最大的問題都是由紐約時報的那篇文章引發的，那裏面用凱撒來形容 Patrick，非常戲劇化。我們自然是想比原來發展得更好，許多人也支持我們離開，跟我們說「是時候了，去做你們想做的事吧。」

我們希望能夠填補市場上的空白，在發展自己品牌的同時，也希望推動整個活動攝影領域的發展。我們不想做一個機械式、僅僅會程序化按動快門的攝影師，我們希望讓我們的工作有更多有意思的元素，比如拍下會場幕後故事，以及形形色色的人物照片。我想是攝影記者那部分靈魂激勵著我去做這些事。

David X Prutting/Patrick Mcmullan Via Getty Images

你們四位創始人都是攝影師出身？那你們是怎麽分配公司運營的職責的？
David：這是個好問題，創業之初最壞也是最好的部分就是你有一個團隊。因為很多時候一個人創業意味著你需要承擔公司發展的所有責任，換轉是我的話我肯定沒辦法幹下去。但我們有 4 個人，職務上大概是平分的，但我們沒有很明確的職責分配，都是隨意進行的，因為完全沒有時間去考慮這個。剛創立，我們就遇上了時裝周，客戶非常的多。作為初創公司，我們不可能將工作外包出去，因此就是我們 4 個攝影師全力以赴地工作。

那你們離開 Patrick 之前有過詳細的商業計劃嗎？
David：這件事發生的很快，關於股權的分配我們有過一個大致的計劃，職責這塊倒是沒有太多考慮。這段經歷不值得大家參考，如果你現在要創業，我建議你先把股權、職務這些明確分配好。我們當時完全是憑著一股幹勁在工作。2010 年是一個很好的進入數字媒體行業的時間節點，剛好差不多是 Instagram 出現的時間。這股數字浪潮給了我們非常大的幫助。相較於 Patrick 當時提供的小尺寸圖片，我們希望能和大家分享我們在照片上所傾注的心血，因此我們一直提供大尺寸高清預覽。

David X Prutting/Patrick Mcmullan Via Getty Images

我補充一下，那個時候，很多品牌都不願意登陸 Instagram。
David：我傳的也不多，因為當時你沒法將相機拍攝的專業照片傳上去，所以我都是帶上一台 iPhone 去活動現場，用一個叫做 Hipstamatic 的應用拍攝專門給 Instagram 的照片。我們懂得傳播速度的重要性，無論一場活動多晚才結束，第二天我們一定會將照片上傳到網站上，即便我們只有四個人也是如此。

你們團隊現在有多少人？
David：我們在洛杉磯和紐約的辦公室加起來大概有 20 個核心員工，再加上大概 50 個 freelancer。人數經常變化，因為我們招 freelancer 是很隨意的，只要你能把某段時間空出來就行。我們會給你提供必要的訓練，讓你成為一名 BFA 的編輯或攝影師。同時我們也尊重每一個人的想法，樂於接納新觀點，讓每個人都有獨立發展的可能性，畢竟我們自己的公司就是這麽獨立並發展起來的。我們希望建立起一個類似於工作室的環境，讓攝影師們相互交流自己拍攝照片的心得。從他人那裏得到反饋，有參照，有交流，接觸到新鮮的事物，這樣大家才能進步。

David X Prutting/Patrick Mcmullan Via Getty Images

包括我自己，我也仍然親身參與活動攝影。我並不是去當一個監工，更重要的是我秉持著一種哲學：你所服務的不僅僅是你的客戶，還有與你工作相同的所有人。所以我希望讓大家認識到我們在工作上都是平等的，每個人的天分都等待著被開發。我們對待客戶也是秉持著平等的理念，沒有客戶應該被特殊對待，或者說每個客戶都必須被特殊對待。因為他們都在自己的活動上傾注了無數的心血，我們應該尊重他們所付出的努力。我們會尊重每一個為了那場活動付出的人，主辦方，服務生，每一個人。以前攝影記者沒有現在那麽多，但我們的每一個工作機會仍然仰賴主辦方的垂青，我們要回報這份信賴。所以我們不能單單當一個普通的攝影師，還要親身參與進去，帶著投入的心態。

我還想說一個很重要的理念，一個攝影師不能僅僅知道拍一張照片所需要的參數，他還需要梳理好對所拍攝對象的期望。不能因為你是個攝影師且剛好拿著相機，對方就有義務被你拍下來。很多初入行的人經常會有這種莽撞的舉動。理解被拍攝對象的感情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也是能拍下自然的表情的前提。我一直能和人們處好關係，但陌生人仍然是個難題。他們看到你的第一反應通常是「攝影師，拍完照片趕緊消失吧」。所以在拍照前，我會先嘗試和他們聊聊天，建立起比較友好的關係。盡管這樣有時會讓我失去拍下照片的機會，但通常我能夠在之後得到一張更加親密自然的影像。生在這麽一個數字時代，我非常慶幸，因為它為野心勃勃的攝影師和視覺設計師提供了無數的機會，這是一個屬於內容創作者的時代，所以這些創作者們更需要處理好自己與鏡頭前的對象的關係。

David X Prutting/Patrick Mcmullan Via Getty Images

我所慶幸的另一個地方就是我們不需要和那些靠販賣單張照片的攝影師們競爭，我們的薪酬一直是按照工作時間來結算，修圖的時間也包括在內。我們把這種報酬稱作「soyam」（sit on your ass’ money）只要坐著就有錢賺。然而無止境的後期處理也可能毀了一張很棒的照片，但恰到好處的處理卻能幫助照片更好地滿足客戶和同行對我們的要求。我們通過網站、Instagram 及時上傳的照片能吸引到大量喜歡我們照片的顧客來購買我們的照片。久而久之，我們的快速上傳就成為了一個類似營銷手段的東西，幫助我們成為了攝影界裏一個小有名氣的公司。盡管現在你根本分不清會場裏幾百個帶著長槍短炮的記者誰是誰。

你有見過哪些你認為很好的被拍攝對象嗎？
David：Olivia Palermo 吧，她實在太美了，更重要的是她會尊重在場的每一個攝影師，盡自己所能去幫助他們拍攝一張完美的影像。我能從她身上學到一點，就是要維護好你與客戶之間的關係，創業初期，你可能沒有十分複雜的關係網，但維護好現有的一切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也必須要做到的。

David X Prutting/Patrick Mcmullan Via Getty Images

攝影和公司管理工作，你覺得現在對你來說哪個更重要？
David：我其實不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商業人士，我喜歡創業這個想法，也享受追逐它的過程，但我並不認為自己適合日復一日處理公務的生活。所以我還是更喜歡在攝影道路上繼續發展，做更多創意性的工作，還有將我的經驗分享給新晉的攝影師，幫助他們在探尋自我的道路上走得更遠。對我來說，照片一直佔據首要的地位，這和商業無關，完全是基於照片本身所具有的傳播屬性來考慮的。我認為我們的工作最重要的意義是幫助促進文化的傳播。許多人認為時尚世界高高在上，與大眾格格不入，但影像的意義就是讓所有人都能同等地感受到藝術的魅力，讓時尚不再囿於紐約、洛杉磯、或巴黎，而是擴散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David X Prutting/Patrick Mcmullan Via Getty Images

移動互聯網的時代促進了文化傳播，也讓學習成本無限地降低。許多人從小城市來到紐約，來面試我們公司，我總是問他們，你能用你的影像敘述自己家鄉的故事嗎？如果你連這種能力都沒有，我怎麽敢相信你有能力去紀錄一場時尚活動呢？不要總是用自己的出身來否定自己，去關注生活裏的每一個細節。

時裝周剛過，我和巴黎的幾個新人時尚攝影師聊了一下，他們反覆強調的一個主題就是焦慮，因為他們必須去面對一個非常莊重的場合 — 紅毯、名人，而且每提升一步所面臨的考核也會帶來巨大的壓力。
David：這很正常，我也會這樣，即便我已經從事這份工作超過了十年。一點緊張其實是好事，它能幫助你保持精神集中，感官敏銳。試想誰會不緊張呢，你要為一個規格非常高的活動提供服務，你的照片背後代表著全體時尚界。但我現在感覺到的緊張感已經大大減少了，我知道如何讓自己戴上假面，讓自己保持謙遜。要想讓自己的作品成功，你必須這樣做，你必須將自己的野心排在作品的後面。所以 Billy 也同意將 Billyfarrel.com 換成了 BFA.com 。

David X Prutting/Patrick Mcmullan Via Getty Images

另外就是你要感激並珍惜每一次工作機會，我們只是個為小眾領域工作的小公司，沒有無數的案例等著我們去學習，所以在每一次工作的時候都要把周遭的一切當作從未見過的環境來學習，提升自己。當你在場工作的時候，不要害怕洶湧的人潮，要讓自己像導演一樣去把控整個局面，進行場面調度，去紀錄人物自然的動作，而非像在攝影棚裏一樣給被攝主體一個預期。人們信任我們，讓我們去講述他們的故事，我時常對此感到慶幸。所以我對自己的工作一直抱有一種榮幸的態度，將之看作一種恩賜，絕對不會有「這份工作配得上我」的想法。

David X Prutting/Patrick Mcmullan Via Getty Images

我一直覺得攝影師在現在算是創意性職業裏最困難的一種了，你對新晉攝影師還有什麽建議嗎？如何讓你和 Instagram 上的人們區分開來？
David：找尋真正的自我。開頭你可以模仿他人的風格，因為這是學習的必經歷程，但當某個時間點到來，你必須要把這些模仿的東西全部丟掉，回顧自己的職業生涯，找到自己的風格。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一個記憶就是我曾經在一個活動的後台見到了 J.Cole，我那時根本不認識他，還以為他是某個後台工作人員。但我們聊了有十幾分鐘，很開心，他待人非常友善。這讓我認識到所有的名人，在名氣的面紗下都首先是一個普通的人，你向他們表示友善，他們也會友善地對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