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YPERADIO 對話 OBEY 創始人 Shepard Fairey
「我的幾百萬張貼紙,就是互聯網時代前的病毒式傳播」
2019年,Shepard 即將迎來他「Andre the Gianthas a posse」塗鴉貼紙創作30 週年的紀念,當時這種「游擊戰」手法的藝術行為引起了全世界人們的興趣,並開啟了這位少年的職業生涯。現在,這名 48 歲的藝術家開始思考他的「遺產」。 Shepard 至今仍然活躍於藝術創作領域,並從不止歇地提高自己的技術。本期 Business of HYPE 錄製於 Shepard 剛剛完成他最野心勃勃的項目之後:他將他最大的個人展覽「DAMAGED」轉化成了一個 AR/VR 的App,使用者可以在 Fairey 的親自解說下參觀整個展覽。這是他為了能讓他的作品更容易為世人理解,更現代化而做出的改動,一如三十年前他畫的那張「Andre the Giant has a posse」貼紙。
在這期的 Business of HYPE 中,Shepard 深入地談及了他所創作的「Andre the Giant has a posse」貼紙以及 OBEY 品牌的起源,如何尋找自身的風格,如何與志同道合的人合作,以至於如何發揮你在藝術創作上的長處,以及他對藝術世界裡「遺產」的看法,等等。
Jeff:你會怎麼介紹你自己?你會優先介紹自己是設計師,還是活動家的身份?
Shepard:我首先會介紹自己是藝術家、設計師,但是我也希望能像我喜歡的那些音樂人一樣, The Clash、OneRepublic、Rage Against the Machine、Bob Marley 等等,他們通過音樂作品來平衡表達自己與追求享樂的不同目的。當然也有視覺藝術家這麼做的,比如 Barbara Kruger 和 Banksy 等,他們都很好地把自己的訴求結合進了藝術創作。
Jeff:這一切源於什麼時期?高中嗎?
Shepard:是的,我曾就讀於羅德島設計學院,但是那個時候的很多想法都是我在高中時期就產生的,那個時候我沉浸於滑板與 Punk Rock 文化。我現在的很多作品都摻雜了政治元素在其中,而早在我開始創作之初,那些手工製造的 T 卹、貼紙什麼的就已經嘗試過了種族歧視等題材。我想這大概是源於我所就讀的學校,有來自於世界各地的藝術家,他們各持自己的藝術觀點,又有著不同的教育背景,他們帶來了各種各樣的想法。在這樣的環境下學習當代藝術,與在一間傳統藝術學校一板一眼地學習古典藝術是截然不同的體驗。
「對我來說,能自由地創作塗鴉,就是在給這個世界標上我的記號」
Jeff:當你第一次見識到塗鴉藝術的時候,你想的是什麼?
Shepard:對我來說,能自由地創作塗鴉,就是在給這個世界標上我的記號。但是我並不是成長於紐約,成長於那些傳統塗鴉最流行的地方。我在做的是手繪 Tee 以及貼紙——因為我正痴迷於滑板文化——於是塗鴉的風格也被我融合於我的繪畫風格中,這在我看來是一種塗鴉文化的延伸。
「我並不在乎到底有沒有人比我先做了這個事,或者有多少人在模仿我的腳步。」
Jeff:我們回到「Andre the Giant has a posse」創作的前夕,在那個時候,有沒有人嘗試過像你一樣到處貼貼紙的?
Shepard:其實我並不在乎到底有沒有人比我先做了這個事,或者有多少人在模仿我的腳步。在那個時期,我被周圍一些年輕人關於「貼紙」的創作所吸引,並決定做一點相似卻又不同的項目。當我開始創作貼紙的時候,我沒有把任何人的作品當成模板,因此這個問題也不曾使我困惑。如果你經常去滑板場的話,一定會見到很多各式各樣的塗鴉貼紙——他們就像 Google 地圖上的圖釘一樣,他們使我亢奮,我覺得這些就是我們所屬的亞文化的標誌。
在那個時期,我已經在帶著周圍的朋友一起玩貼紙了。我和一個玩滑板的朋友住在一起,那時我靠做一些手繪的 T 卹來維持生計。內容大致都是 The Clash,Jimmy Hendricks…有一次,我在報紙上看到了關於 Andre 的新聞,我就決定要以這個形像做一個貼紙。在那個時候,那隻是一張塗鴉風格的貼紙,因為我用的是我的藝名,所以也沒什麼人知道那是我做的。當我把貼紙送給一些玩滑板的朋友時,他們就把貼紙貼到滑板上、板場裡,過了一段時間,我們當地的幾份獨立報紙刊登了以貼紙為封面的報導並且尋找這張塗鴉的作者。
「對於貼紙本身來說,它既不是一張標籤,也不是廣告,那它究竟是什麼呢?」
我很喜歡討論這事兒,因為對於貼紙本身來說,它既不是一張標籤,也不是廣告,那它究竟是什麼呢?知道這事前因後果的人只有和我關係密切的幾個小圈子裡的人,他們大都是板仔或是朋克音樂人,我們討論過以後,決定把這事情繼續做大:我們到公眾視野裡去貼這張貼紙,而非局限於滑板和朋克音樂流行的場所。比起單純的貼紙創作,這個意外而有趣的事件更像一個心理學的實驗。
Jeff:有一次,我和我的母親前往日本,那時候她還不是塗鴉藝術的粉絲。當我們在機場排隊的時候,在一根欄杆上見到了這張貼紙。她問我,等一下,這張貼紙是不是和我們在紐約的時候到處可以見到的那張一樣?她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Shepard:是的,那應該就是我的作品。我在99年去日本的時候,看到機場裡每天都有數以萬計的人們川流往返,就決定要留下點「紀念」。
「互聯網影響人們的行為方式很大一部分就是靠著不停地重複重複再重複,而我在互聯網時代之前就在思考『病毒式傳播』的模式了。」
Jeff:真的很有意思,我母親還以為那是個什麼品牌之類的。這樣的文化現像根本不需要基於你完全理解它的背景,你只需要不斷地重複黏貼的行為就能完成整個傳播過程。
Shepard:沒錯,現在互聯網影響人們的行為方式很大一部分就是靠著不停地重複重複再重複,而我在互聯網時代之前就在思考「病毒式傳播」的模式了。
「老實說,在我職業生涯的前十年,我都在破產的邊緣徘徊,從來不敢想像靠這個撈一筆錢,但是我堅信我會從中獲得不少樂趣。」
Jeff:在那個時期,你有沒有想過靠這張貼紙賺錢?比如成立個品牌什麼的?
Shepard:老實說,在我職業生涯的前十年,我都在破產的邊緣徘徊,從來不敢想像靠這個撈一筆錢,但是我堅信我會從中獲得不少樂趣。 T卹一直是我創作的主要載體,那個時期我也很喜歡 Hiphop,LL Cool J 什麼的,所以我也在我的作品裡加入了 Hiphop 的元素。 Tee 一直是我賴以為生的收入來源之一。過去我做了很多樂隊主題的 T 卹,也曾因此吃過官司,而現在我們終於可以平等地坐在談判席的兩端來討論這個事了。
Jeff:你知道你一共做過多少張貼紙嗎?
Shepard:我不知道,大概幾百萬個?我有一年統計過當年繪製的貼紙數量,那年大概是 900,000 個。這些貼紙大概就是人們眼中現實世界的「細菌」吧。
Jeff:是否有那麼一個轉折點,你意識到你所創作的藝術,不僅是你一個人的,而是屬於很多人的?
Shepard:在91、92 年左右,我做過一些 Tee,也是我第一次在衣服上使用 OBEY 這個詞,而到了96 年,我光靠銷售衣服的收入已經無法支持我公司的其他業務了。因為我做了太多「純粹」的街頭藝術。在 97 年,因為產品質量的原因,訂單非常少,那個時候我真的很艱難。於是我搬到了加州,與 Andy Howard 一同工作,在這期間我也堅持創作,我依靠賣 Tee 來獲得支持我進行藝術創作的資金。
一直到 99 年我遇到了我的另一批合作夥伴,他們都有很強硬的後台以及成熟的運營模式。我的設計師,他從費城的一所設計學校畢業,和我一樣喜歡街頭文化,滑板,藝術等等,在當時我就覺得他會是一個靠譜的合作夥伴。而商業經營上的事情,我從來就不是強項。這一年就是我的轉折點。我們99 年開始合作,OBEY 佔用了我們的很多資金,根據協議,每個人都有自己專注於的領域,我只需要專注於我的藝術作品的水準以及其推廣的可行性就行,最後我們大獲成功。
Jeff:你旗下有不少創意部門,對吧,你痴迷於創作不同的東西。
Shepard:這麼些年來,我不能只賣衣服吧,我也會進行一些塗鴉創作,電影製作等等。但是我基本只專注於我自己的項目,這些部門很不錯,因為在我發布作品的期間,它們能給予我很大的幫助,但是設計的工作還是只能我自己來。雖然這不是我最富創造力的時期,但是這段時間讓我接觸到了很多人,也拓展了我工作的方向。當然,我也很幸運,我旗下的很多設計師都很棒,我們合作的很愉快。這是一個很健康的體系,我們大概有 20 個僱員,他們各司其職。我們工作室的一樓是畫廊,用以展示我們的作品,但是商業性的藝術,在那個時期非常難做,因此建築的其他部分都被我的其他創意部門佔滿了。
Jeff:所以在這個時期,你至少有三個支線需要管理,OBEY、Studio One 和你自己的同名品牌,對吧,如果我們把你用自己名字出版作品視作一條產品線的話。你能同時搞定這麼複雜的公司嗎?
Shepard:我很幸運,因為我的團隊非常靠譜,我的成功離不開他們。儘管如此,每天還是有很多事情,幸好我是個工作狂,我很喜歡這樣的工作狀態。當 Obama 海報剛出來的時候,有時候我一天能接受 5 次採訪,我不想放過任何一個與主流世界溝通的機會。那個時候我壓力很大,但是我從中也受益匪淺。我試著從中學習,我以為隨著我的經歷增多,就可以避免一些曾經犯過的錯誤,但是卻往往事與願違。
「我因青年文化而成長、出名,可是我現在已經不再年輕了。」
Jeff:你考慮過關於「遺產」的問題嗎?你是否曾想過,你在藝術上給後輩留下了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畢竟現在你已經是個現象級的人物了,很多學生都在學習你的作品。
Shepard:明年是我第一個作品問世 30 週年的紀念年,為此我也曾想過類似的問題。我也明白,我應該利用我現在在圈子內的影響力與話語權,盡可能做點兒有意義的事。儘管我還是想保持一貫有趣、酷的玩法,但是我也在考慮給予那些依然在底層奮鬥的 Hustler 們一點實用的信息,一點小小的幫助。
我因青年文化而成長、出名,可是我已不再年輕,可以說我創建的王國也不再那麼穩固了。我不再假裝著我很年輕,不再假裝著能和他們玩到一起去,但是我也只能接受現狀。我一直對文化上的創新持接受態度,當我 19 歲的時候,我可以毫不在乎身邊的一切,只專注於我喜歡的文化。但是今非昔比。
Jeff:來講講你最近關注的 AR/VR 技術吧?
我去年在 LA 辦了我生涯中最大的個人展覽「DAMAGED」,在會場我們佈置了很多新科技,其中很多一部分都是我之前完全沒接觸過的。這也使我第一次認識到我們所處的年代較之以前有多大的不同,我們用 AR 技術將整個會場複製了下來,我們從沒這麼幹過。我是一名街頭藝術家,我用我的作品表達我自己,並且樂在其中。創作藝術的過程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但是結果亦然。佈置整個展館時,我參與了整個操作過程。 「DAMAGED」展出的過程中,我經常會在周日到展館現場,去和到場的人們交流,我一直很在乎參與者的感受。
「近年來人們創造的很多科技已經讓不少人對科技產生了不信任感,而這樣的(AR)技術則真的能帶給人們期待與滿足感。」
對於我來說,如果我能實地參觀 Andy Warhol 的工廠,或是其他藝術家的創作場所,那對我來說是十分有價值的:近年來人們創造的很多科技已經讓不少人對科技產生了不信任感,而這樣的(AR)技術則真的能帶給人們期待與滿足感,在我展出的時候,儘管我已經身體力行盡可能多地親自講解,但是能聽到我講解的觀眾也千不足一。這樣的技術似乎正在將藝術展覽轉變為商業行為。
我覺得,如果你使用 App 參觀展覽,並且能在 App 上聽到我的解說,會是一件非常棒的事情。我不想把我的作品單純地轉化成圖片或者文字,因為就算能在網上看到作品的全貌或是文字敘述,那也和身如其境地體驗展覽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Jeff:我們可以不妨大膽預測一下,再過三四十年,藝術的展現形式會變成怎麼樣的?現在我們所能運用的技術和科技,已經不是我們剛開始從事藝術創作的時候所能想像到的了。他們需要真的進入到藝術展館的場地中才能參觀展覽嗎?
Shepard:我覺得還是有必要的,體驗藝術不僅是屏幕上的事情,其他感官在這一過程中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親身參觀一個藝術展覽能體驗到很多除了藝術本身的事情,我們的確應該感謝科學為藝術帶來的改變:能讓藝術傳播地更廣更快,讓更多人能接觸到藝術。但是我不認為這是最主要的,我認為技術應該是載體,是工具,而不是主體。我個人認為應該關注於現實中的藝術本身,好比電子遊戲裡的世界可以做的和現實生活中的世界一模一樣,但是它們永遠不會相同。就算你能在虛擬世界裡泡上一整天,這也和你在生活中度過一天是完全不同的。
「我仍然覺得現實的生活更加重要,當你置身於自然環境,你會更關注於那些數字信息世界所不能帶給你的,那才是真實的感受。」
我仍然覺得現實的生活更加重要,當你置身於自然環境中,你會更關注於那些數字信息世界所不能帶給你的,那才是真實的感受。我喜歡街頭藝術的重要原因就在於此,我喜歡現實生活中不經意發現的那些完美細節。當我在做街頭藝術的時候,我仍然熱衷於觀察現代都市。我想這大概是我玩滑板時養成的習慣與視角。我仍然喜歡我以前喜歡的東西。觀察城市的細節有助於我了解一座城市。
如果你參考了藝術史、設計史、廣告創意的發展史等,你會發現,最成功的作品往往不是那些想取悅所有人的設計師創造出來的。最優秀的藝術家只居於人群之中冷眼觀察,他們不需要學會和周圍人交流的技巧,因為他們早已是其中的一部分。並不是 Shepard Fairey 走上世界舞台,而是這個世界都在迎合他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