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sonable Doubt》二十載: 致 Jay Z「上位」往事
講述奠基 Jay Z 音樂生涯永恆之作背後的故事,深度探究其如何成就偉大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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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p-Hop 是什麼?對於這個問題,相信即使是擁有社會學碩士學位、對非洲音樂韻律有著深度了解、甚至是親身體驗過牢獄之苦的人士,現在都無法徹底解釋。從 20 世紀 70 年代發展至今,它從宏觀角度下的美國後民權運動時代產物,進化發展為一整套文化形式,再至成為資本家生財的工具,其愈是隨著時間不斷推移,愈是難以準確、全面定義。然而,當它回歸藝術本質,這個難題似乎又沒有那麼令人焦頭爛額。和其他樂種或藝術形式一樣,Hip-Hop 有如每位歌手的專屬「鏡頭」,是表達自我、講述故事的媒介。N.W.A 的鏡頭是呼籲非裔美國人獲得平等社會政治權利及待遇;Nas 的鏡頭是讓人們了解個人世界觀;Kanye West 的鏡頭則在講述非議聲中鳳凰涅槃的勵志故事。如今,無數「骨灰級」樂迷在大肆抱怨 Hip-Hop 太過商業化、失去原有競爭性,甚至如像部份 Kanye 樂迷都開始倒戈,聽到《The Life of Pablo》專輯後發出一聲嘆息,並吐出「I miss old Ye」真言。所有的不滿聲沒有著重指向歌曲整體效果,而是針對歌詞深度及主題意義影響力的擔憂(與此同時,這也完美解釋了 Kendrick Lamar《To Pimp A Butterfly》專輯成功意義遠遠超越「橫掃」Grammy 獎項層面的背後原因)。今天,當我們站在 Jay Z 個人首張專輯《Reasonable Doubt》發行整 20 年後的時間點上,也情不自禁疑問「Do we miss the old Jigga Man?」
回首此張 Jay Z 音樂生涯的奠基之作,其無不是特定時代背景下的產物。無論從 Hip-Hop 音樂的發展時期段來看,還是從 Jay Z 人生階段來講,《Reasonable Doubt》的誕生都擁有極高必然性。發行之時, Jay Z 已 27 歲,超出了大多數 Rapper 推出首張專輯時的平均年齡,甚至可以說是「大器晚成」。也正是如此,Jay Z 超於他人的豐富人生閱歷成就了此張專輯的深度性。在個人自傳式書籍《DECODED》中,Jay Z 把童年後的人生簡單歸結為兩部分 — Hustler 與 Rapper 的故事。在其字典裡,「Hustle」無不是一種深刻的暗喻,是生存、反抗、不屈服、贏得一切的代名詞。因此,Jay Z 早年能夠悉心投入到自己的音樂事業當中,實屬來之不易。
Jay Z 音樂天賦凜然,但卻經歷了如 Michael Jordan 無法入選高中籃球校隊一般的尷尬,始終沒有獲得唱片公司的青睞。
如《DECODED》中所講,Hustling 和毒品交集在那時近乎耗盡了他所有精力。當時那個從馬西山上走出的孩子和周圍人並無他樣,被迫經歷著所謂的「Street Life」。在 DJ Clark Kent 百番苦口婆心引導之下,年輕的 Jay Z 才走上正軌。三年前,我在與 Clark 的會面時,清晰記得他這樣評價到 Jay Z 的說唱天賦: 「我和他在 15 歲便已相識,他是個很有野心的傢伙。最令人不可似的是,他似乎並非需要心力憔悴就足以取得極大成績。」但即使如 Clark 所說那樣,Jay Z 音樂天賦凜然,卻經歷了如 Michael Jordan 無法入選高中籃球校隊一般的尷尬,始終沒有獲得唱片公司的青睞。甚至很多不及他的 Rapper,都拿到了唱片公司合約。直到 90 年代初期,當 Clark 把 Jay Z 引薦給來自 Harlem 的 Damon Dash 之後,Jay Z 音樂生涯的新篇章才完全開啟,甚至迎來了 Hip-Hop 歷史上的一個全新世代。沒有收到任何唱片公司的橄欖枝,Jay Z 索性與 Damon Dash、Kareem Burke 共同創辦了 Roc-A-Fella 唱片公司, 終決定獨立發行《Reasonable Doubt》。這裡,我們不得不強調 DJ Clark Kent 在 Jay Z 音樂生涯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沒有這位傳奇音樂人,Jay Z 的故事可能截然不同。但即使如此,Hip-Hop 界對 Jay Z 的「不公平待遇」仍沒停止,專輯首支單曲《Can’t Knock The Hustle》與 Mary J.Blige 的合作幾乎告吹,原因竟是 Blige 唱片公司 MCA / Universal 認為與當時名不見經傳的 Jay Z 合作會拉低其「紐約天后」的身份,他們更希望看到如日中天的 Biggie 與 Blige 擦出合作火花(經典 Roc-A-Fella Logo 便是在歌曲錄制最後階段設計完成)。
我們不得不強調 DJ Clark Kent 在 Jay Z 音樂生涯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沒有這位傳奇音樂人,Jay Z 的故事可能截然不同。
那麼,創立 Roc-A-Fella 之後的 Jay Z 就完全告別「Hustle Life」了嗎?當然不是。 我們甚至可以把《Reasonable Doubt》專輯看作 Jay Z 對 Hustling 的另一種詮釋,或者說是昇華。更加確切地講,是他音樂生涯的終極「Hustle」。Jay Z 為《Reasonable Doubt》可謂傾其所有,儘管是個人第一張專輯,但他本計劃亦是自己最後一張。近十年前接受《XXL》雜誌專訪之時,Jay Z 感嘆自己當時似乎是在用「一生」製作《Reasonable Doubt》,甚至無法給出專輯大概的起始錄製時間。雖說是一個誇張的比喻,但相比一個週末內就錄制《Blueprint》專輯中的 9 首歌曲,以及花一個月就完成《The Black Album》這樣的「神速」,《Reasonable Doubt》的製作週期至少得以年為單位計算。
然而,Jay Z 自己所肩負的巨大壓力亦讓參與製作的其他音樂人感受頗深,這其中不乏 The Notorious B.I.G.、Memphis Bleek 這樣的傳奇人物。在錄制《Coming of Age》的過程中,Memphis Bleek 因為 Jay Z 是自己 Mentor,緊張到從 Wendy’s 快餐店一口氣點了 6 個吉士漢堡,並全部吃完,以來讓自己冷靜下來。有趣的是,這近乎讓 Jay Z 誤以為他是故意使壞而大發雷霆。
兩個月後, Biggie 完成了自己的 verse 部分,兩人珠聯璧合,成就了 Hip-Hop 史上最偉大的歌曲之一。更不可思議的是,兩人在作詞過程中,完全沒有用筆紙紀錄,而是全部記憶在腦中。
而轉觀 Biggie,與 Jay Z 首次合作,完成 Hip-Hop 歷史長河中上上之作《Brooklyn’s Finest》更絕非易事,其從一開始就狀況不斷。Biggie 在當時做為《Reasonable Doubt》A&R 的 Clark 那裡聽到《Brooklyn’s Finest》Beats 之後,急切渴望將歌曲收錄在自己專輯里,甚至在得知這是 Clark 為 Jay Z 專門打造之後,情緒頗為激動,一度抱怨 Clark 太過「偏心」。但以客觀角度論,當時 Jay Z 是 Clark 的藝人,而 Biggie 屬於 P.Diddy 陣營,雖然 Clark 與 Biggie 已是多年摯友,卻也不能忽視「親兄弟明算帳」的道理。Clark 心裏十分清楚,Biggie 的加入會讓這首歌曲的影響力達到另一個高度,於是打著友情的旗號,硬著頭皮向 Jay Z 和 Damon 開口,小心翼翼地試探兩人合作的可能性,甚至不敢貿然將 Biggie 率先帶到錄影棚,只好讓他在車裡等候。即使是這樣,面對成就偉大作品的機會,心高氣昂的 Biggie 仍欣然接受這樣的「待遇」。 「我們根本不認識那個傢伙,別做夢了,我不會讓 Puff 的人參與進來。」Clark 清晰回憶到當時 Damon 的反應。面對合作機會大門即將關閉,Clark 只好「斗膽」將車上的 Biggie 帶到 Damon 和 Jay 面前。「當時所有人看到 Biggie 都呆住了,但 Jay Z 率先開口,問 Biggie 是否確定要與合作這首歌曲。那一刻,我就知道合作已經板上釘釘。隨即,Jay Z 將正在錄制的歌曲調整,為 Biggie 留出 verse 空間,讓他當場開始錄制。Biggie 有些措手不及,滿臉驚訝的表情,說自己還沒有準備好,要回家後細細揣摩一番。」 Clark 回憶道。也許是 Jay Z 故意考驗 Biggie 的誠意,又或是壓力所迫,但 Jay Z 對《Reasonable Doubt》令人窒息的認真度讓所有人都記憶猶新。兩個月後, Biggie 完成了自己的 verse 部分,兩人珠聯璧合,成就了 Hip-Hop 史上最偉大的歌曲之一。更不可思議的是,在作詞過程中,兩人完全沒有用筆紙紀錄,而是全部記憶在腦中。
兩人在 George Westinghouse Technical 高中時就已結識,彼此擁有太多相似處,都擁有無人能及的說唱天賦,都希望通過音樂遠離充斥著毒品與死亡的街頭生活。
歷史上,關於 Biggie Smalls 的話題焦點似乎都聚集在其與 Puff Diddy 或是 Tupac 的關係上。也許是 Biggie 當時的王者光環太過耀眼,Roc-A-Fella 和當時如日中天的 Bad Boy Records 根本就不在一個水平線上,甚至是因為東西海岸 Hip-Hop 界矛盾的高度白熱化吸走太多注意力,Jay Z 和 Biggie 的關係並沒有被很多人談起。儘管兩人之間存在激烈的競爭關係,但彼此以摯友相待。從 Tupac 攻擊 Biggie 及 Bad Boy Records 歌曲《Bomb First》中的那句「I’m a Bad Boy killa, Jay-Z die too.」歌詞就可看出,Jay Z 與 Biggie 的親密關係已經讓自己也成為 Tupac 的攻擊對象。
如果說 Steve Staute 是 Jay Z 商業帝國背後的支柱人物,DJ Clark Kent 是 Jay Z 音樂生涯中的伯樂式人物,那麼,The Notorious B.I.G 則可謂鞭策他登上紐約、乃至整個 Hip-Hop 圈王者寶位的 Mentor 人物。兩人在 George Westinghouse Technical 高中時就已結識,彼此擁有太多相似處,都擁有無人能及的說唱天賦,都希望通過音樂遠離充斥著毒品與死亡的街頭生活。遺憾的是,Biggie 未能逃離幫派鬥爭的死亡魔掌,與 2Pac 的 Beef 最終導致雙雙遇害。「我可以看出整個事件的走勢讓他(Biggie)有多沮喪,我們從一開始就竭盡所能告別那樣的生活。」Jay Z 如是回憶到深陷與 Tupac「Beef」中 Biggie 的狀態。 悲劇釀成後,業界認為 Biggie 單曲《Who Shot Ya》成為整個事件升級到不可收拾地步的直接導火線,但 Jay Z 以及歌曲製作人 Nashiem Myrick 堅信這不是歌曲創作初衷。Jay Z 曾稱《Who Shot Ya》是讓自己真正震撼、並得到極大啟發的極少數 Hip-Hop 歌曲之一,而如此之高的評價完全單純基於音樂本身而言。 Myrick 更是萬般無奈,且後悔至極:「如果我們可以預知這首歌曲所導致的連鎖後果,絕對不會將它製作出來。」但有一點不可否認的是,當時東西海岸 Hip-Hop 「雙王」的離去,卻從側面助推了 Jay Z 的登基速度。
坦白講,Jay Z 能夠成就現今的至尊地位想必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至少從起初沒有奢望。雖然在成立 Roc-A-Fella 唱片之後,兩首單曲《In My Lifetime》與《Dead President》造成了一定轟動,但離到達王者之巔還有漫漫長路,而 Jay Z 也充分意識到這點。根據掌鏡《Reasonable Doubt》封面拍攝的 Jonathan Mannion 回憶,Jay Z 本想將專輯命名為《Heir To The Throne》(王者繼位),以快艇和 Versace 印花作為專輯封面主視覺,並非「Mafia」黑白影像,但最終「糾正」了這兩個想法。之後 Jay Z 在談起改專輯名字時這樣說道:「之所以最後定名為《Reasonable Doubt》,是因為他人會對你的一切作為評頭論足。所以我把第一張專輯當作是一個實驗品,無論你們認可與否。」面對此番解釋,你可以認為當時的 Jay Z 信心不足,亦可認他打出「安全牌」,但歸根結底這是一個聰明的舉動。就好比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寂靜,「低調」才可讓之後的爆發更加具有震懾力。儘管專輯在發行頭年的銷量只有 42 萬張,甚至用時 6 年才達到白金銷量,但《Reasonable Doubt》的影響力和成功絕對無法用這些數字衡量,其猶如一部宣告書,在告示全天下 Jay-Hova、God MC 的「王者降臨」。
《Reasonable Doubt》的影響力和成功絕對無法用這些數字衡量,其猶如一部宣告書,在告示全天下 Jay-Hova、God MC 的「王者降臨」。
專輯的大獲成功也讓其中《Ain’t No Nigga》、《Coming of Age》這樣的經典之作,分別幫助當時年僅 16 歲的 Foxy Brown、「Shyheim 備胎」Memphis Bleek 成為炙手可熱的新星(Jay Z 本想讓跟隨 Big Daddy Kane 以及 Wu-Tang Clan 成名的年輕音樂人 Shyheim 參與《Coming of Age》,但卻被無情拒絕)。此外,Jay Z 還通過歌曲《22 Two’s》,向早年給與自己極大鼓勵支持的「Mad Wednesday」活動創辦人 Maria Davis 投桃報李,讓後者從幕後走到台前。要知道,「Mad Wednesday」當時可謂美國音樂界的造星工廠,成為 Usher、Mary J.Blige、Missy Elliott 等日後巨星「初試身手」的舞台。此外,《Reasonable Doubt》的影響力還波及商圈:《Dead Presidents II》中「you like Dom,maybe this Cristal will change your life」歌詞讓 Cristal 香檳一度成為 Hip-Hop 藝人的不二之選,不說大大提高其知名度,還大大刺激銷量飆升。出人意料的是,品牌市場總監之後的一席對 Hip-Hop 大不敬言論讓 Jay Z 惱羞成怒。從此,Jay Z 便宣佈自己的歌詞中不會再出現 Cristal 的字眼,甚至於自己開設的 Club 中停售此酒品。
「這張專輯拯救了我的生命,我將永遠感激不盡。」
毫無疑問,在 Jay Z 眼中,《Reasonable Doubt》就如同自己的親生骨肉一般重要。2005 年,Jay Z 曾表態為了這張專輯的獨有權寧可「放棄一切」,甚至包括離開 Roc-A-Fella。最後心願未遂,Damon Dash 與 Kareem Burke 並沒有同意出售自己的份額。儘管 Jay Z 予以否認,但業界堅信這是導致其與 Dame 和 Biggs 分道揚鑣的內因之一。與此同時,也由此可見《Reasonable Doubt》對 Jay Z 無可替代的特殊意義。在如今極度商業化、物質化的社交媒體時代,像《Reasonable Doubt》那般真實真誠、刻骨銘心的自述式專輯已經難得一見。從 Marcy Projects 走出、起初靠販賣毒品為生的 Shawn Carter 已經成為擁有億萬家產的商業大亨。相比起個人身上的 Rapper 身份標籤,其商人的身份卻更加顯眼。也許骨灰級 Hip-Hop 樂迷無比懷念 90 年代中期以及 2000 年初的 Jay Z,也許很多人認為 Hustler 的特質如今在 Jay Z 的身上漸漸消失,也許業界不斷質疑 Jay Z 的作詞功力已大大減退,但不管怎樣,這一切都無法遮擋《Resonable Doubt》散發出的永恆價值光芒。它永遠都是 Hip-Hop 歷史長河中那顆最耀眼的明珠,令無數樂迷及樂壇後起之秀膜拜。而對於 Jay Z 個人而言,正如他今日發 Twitter 所說:「這張專輯拯救了我的生命,我將永遠感激不盡。」毋庸置疑,是《Reasonable Doubt》成就了如今的 Jay Z。